谈筝论道第37期原文

         时空轮转看筝曲《寒鸦戏水》音乐意象之变 

作者:许菱子

     

        摘要:时空的纵横流转中,因政治环境,经济发展,人文环境,知识积累与悟性等生命体验形成个人的审美品味、个性和气质,精神的储备、凝练而成就每一个独特的生命个体,反映在演奏上音乐的表达意象,则随着主观情感和审美因素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体现着音乐表达意象的不确定性和可塑性。


        关键词:时空流转 精神储备 寒鸦戏水 意象变化

       

        引言:音乐意象是音乐行为过程的想象,作为演奏者,是个人精神储备在音乐实践中的演释,历史、地域的纵横交错迁移流变和演进,对个人的世界观、人生和体味,它不仅影响着同时代不同音乐家音乐意象的表达,而这种精神储备对于单个个体音乐家在生命历程中,音乐意象的表达也因应“时”“空” 轮转悄然地变化着,本文通过自身的音乐体验,来阐述音乐生命旅程中五个阶段(潮州、 武汉、上海、北京、香港)对同一首潮州筝曲《寒鸦戏水》音乐意象的变化,借以说明音乐意象这种主观情感和审美因素,在时空纵横流转中,所呈示的不确定性和可塑性。

    

        诸论:五千年的中华文明,从纵向的历史发展与朝代的更迭中,大朝代成就其文化艺术的大意象,而横向的地域之分自成独特的流派风格,“时”“空”纵横,各有其自身的独特轨迹与成因。地处“省尾国角”之称的潮州地理位置,古时为“南蛮之地”,也因迁徙带来的文化融合,形成潮州独特的文化,更成就其音乐、筝乐自成一格的流派。于多年的现代发展的时代潮流中,回顾年少时潮州生活岁月,脑际中出现的是被称为“海滨邹鲁”、“儒家之风”人文环境,而深得儒家“弦歌之诗”的弦诗乐套曲,也深深地烙印在灵魂深处,深感潮州人文环境,音乐风格的神妙。笔者自幼成长在潮州音乐文化氛围浓郁的潮州,受潮州弦诗乐的熏陶, 在及后生命五个音乐旅程中,《寒鸦戏水》自始至终如影相随,伴随我走过祖国的大江南北以及国际舞台,时空的纵横交织转换、年龄和地域知识的积累,幻化出心中五个不同音乐意象的《寒鸦戏水》。这是音乐文化的教育和接纳融会过程中的精神积累所带来的变化。五段音乐旅程中对于潮乐《寒鸦戏水》形成的不同音乐意象分别为:1、潮州:潮乐《寒鸦戏水》的感知;2、武汉:接受父母专业音乐训练和《寒鸦戏水》的模仿;3、上海:音乐殿堂的专业训练《寒鸦戏水》的再造; 4、北京:感受皇城的气度至职业的演艺生涯; 5、香港:幼时植根于灵魂中的音乐意象的返本和回归。下面先对潮州音乐的形成作一些概述,也是我个人音乐成长背景的铺垫和基础。

           

        一、潮州音乐的文化内涵

        1、筝于公元前237 年已有文字记录,而江西贵溪县春秋(公元前770-476)墓葬群出土13弦筝形态,更说明其具有更悠久的历史,于何时传入潮州,目前尚未有相关的记载,从潮州筝的传统弹奏法和现存的古制筝的形制比较;潮州传统对于筝的称谓为古筝 、秦筝、楂筝 ,并潮州筝特殊的音韵音高变化与陕西、青海较为接近,可以推断筝是从北方传入,有“省尾国角”之称的潮州地理位置,古时为“南蛮之地”, 公元前的秦王朝已有汉人迁居入潮,至西晋的“永嘉之乱”、 唐朝的“安史之乱”,及至宋朝的“靖康之乱”,潮地成为历代落难皇室、贬谪官员、避世士大夫的避难之地,历代出任或流放潮州的刺史、通判、尚有文豪韩愈等达官显贵来潮,尤其唐代也曾经在潮州实行“乐武治化”大开潮州乐化之风,[1]因此中原文化、音乐、宫庭礼仪礼乐于潮地流传,逐渐溶变成为潮州的传统文化。如此的母体文化所催生的潮州音乐,有其诸多独特的内在特质,最主要体现: (1)、富于音韵的八音调语言所形成的唱调;(2)、特殊而被称为“绝谱”的“二四”谱而形成的四大调式: 轻三六调、重三六调、活五调、反线调; (3)、潮乐的板式: 头版、二板、三版,在弦丝乐或潮筝乐还有称吊字、单催、双催的板式结构套曲,具有其厚重的文化凝炼和积淀。从文化角度有“海滨邹鲁”之称。更有以“流派之冠”来描述潮州筝派。从现代全球发展观的概念,人们的衣食住行的特性已经在缩小,但属于精神层面文化艺术,却以“唐宋遗风”论之,潮州筝就是在如此纷繁厚重的历史背景之下,加之潮州语言的八声音调,因而,它的音韵所承载的文化内涵厚重而丰满。“三弦琵琶筝,一听就动情”(押运的潮语)也是潮州人对于潮州音乐音韵美之感而所发,“古筝在潮州虽然不够普及,但很广泛, 每有潮州人的地方就能听到潮筝的声音”。[2]


        2、潮州筝乐,潮州人也称“儒乐”,来自于古代诗谱的“弦诗乐”及潮剧、 民歌小调的影响,调式、节奏、音型转换灵活多变,也因迁徙而带来的文化融会和接纳、潮语部分发音的一音多韵,儒、道思想和音乐的关联,旋律线条优美典雅,韵声相融,生于民国二年、就读女子中学的外祖母口中说的是“儒乐”,而民间组织的乐团组织也被成为“儒乐社”,说明了潮州音乐儒家风貌和气质,潮州口语多以土话为主,偶尔有人言谈中带有文人语调,常会被形容为“开书橱”,这也是由历代移民所植根于潮汕人灵魂之中内在的文化内涵,因而潮州的弦诗乐深得儒家“弦歌之诗”余韵,音乐儒雅,稳重,质朴清秀。

    

        3、《寒鸦戏水》音调清逸秀丽, 风韵古朴典雅, 意境舒展宽畅,是潮州人的乡音,只要能演奏乐器的潮州人相聚,合上一曲,其乐融融。有唐宋大曲遗风之称,可谓是“ 曲高和众, 雅俗共赏”,[3]意韵绵长,令人想象到道教音乐,文人音乐,甚至与宫廷雅乐, 佛教音乐, 音乐意境有不同的演释,由其神与韵去体味境与人、景与情的别致,去体验潮州音乐独特的风味, 甚至于以荡气回肠、 消魂摄魄来形容其流韵之美。

           

        二、时代艺术意象及个体音乐意象之变

        1、艺术的表演形态从纵向的历史演化以及横向的地域文化形态,相互渗透、 吸纳,各具特色,在历史长河的流变、朝代更迭之中,艺术意象色彩纷呈:远古艺术的“龙飞凤舞”, 殷周青铜艺术的狞厉的美;先秦的理性精神;楚汉的浪漫主义;文之觉醒的魏晋风度,韵外之意的中唐文艺;宋元山水的无我、有我之境, 明清的由浪漫而感伤而现实的变迁,[4]可谓历史更迭大时代艺术审美的大意象。


        就个人来说,常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更是养一方文化、养一方音乐,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受自身社会环境、政治因素、经济发展状况,地理与位置、自然风貌、语言环境而形成人文概貌,个性和经历形成了独特的个体之人生观、世界观,对社会的观察的方法而形成的审美情趣、审美需求, 则赋予音乐不同的意象情态,是精神储备而释放的不同艺术形态、风格以至音乐的意象表达,为地域文化性格通过艺术化的陶养之后的显性体现。

     

        2、 潮州音乐的多元性基因和开放性的特征,不同语调的潮州方言而形成的潮州音乐本身音韵千差万别,同为潮州地区的筝家于《寒鸦戏水》,有多种不同的意象,演奏的气质各异:苏文贤演奏风格忧郁和伤感;黄长富的古朴浑厚、韵味隽永;杨广泉的朴实无华、平和舒畅;陈蕾士的淡远飘逸与清远疏旷;高哲睿声韵相融、细腻流畅;林毛根的自然质朴和雅逸轻松;杨秀明的动静相宜和画面感;许守诚活五调的委婉缠绵;苏巧筝的宽畅舒缓和典雅隽永。而对于《寒鸦戏水》意境的描述,则各抒胸臆,有意境深远,也有高潮迭起;引人入胜,悠闲自在;交颈传情,追逐嬉戏;展翅击水、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也有以借景抒情,借物咏怀的描述,体现了潮州音乐一音多韵,回旋滑按、婉转多变以及虚微的音色控制,也是各筝家内心深处美妙的玄韵。

          

        三、我与《寒鸦戏水》的五段情缘与音乐意象变化

        一个尚未有思考能力、处于自然状态的婴儿,人们已经可以观察到生长环境,背后所依托的家庭背景所赋予于该婴儿精神层面上所体现的神情神态,整体的精神风貌,随着与外界的体察和感知, 成为其对外界的一观察模式,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作为音乐演奏者一旦超越了技术的层面,表达的音乐意象是体察之后精神储备的气度演绎,是生命过程中文化的摄入, 精神的追求,自身的天分,焕发的神韵、灵性和气度,体现的艺术境界, 表达的音乐形象,每个人可谓独一无二,因而潮州具有影响力的潮筝大家的音乐品格、尤其是《寒鸦戏水》各位筝家所体现的音乐意象的分析,说明人文环境与风格气度对音乐理解和意象表达的影响,这是对于不同潮乐家音乐意象的表达在人们印象中的风格特征而言,下面,是我个人与《寒鸦戏水》五段缘分,是生命中各个特定时期不同的精神储备所表现的五种不同意象。这五个音乐生命的旅程从生命与感知的潮州、武汉的从感知到模仿、上海从模仿到再造, 北京的探求与积累到嬗变,香港的返本与回归。


        1、潮州:生命与感知

        潮州予我的印象纯粹而神秘,记忆中,外祖母老家门口一米多高的镇宅护卫石座,琉璃瓦装饰的带二层传统院户,以及邻家的缠足老奶奶;精神层面上, 大概是缘于所谓潮州历史遗留下来的唐宋遗风以及无形无为的儒道之风,它的神秘和独特,给笔者着留下深深的心灵印记。

     

        出生于民国初年的外祖父、母会弹筝,《寒鸦戏水》也是他们最爱,外祖母受过女子中学教育,写的一手好字,外祖父则曾就读燕京大学法律专业,曾执业律师,潮语称“翘人”,1949年或文革期间属于不敢乱说乱动的对象, 因此后来搬到一个叫“糖水仔”的非常简陋居屋,但却成了父辈们闲来品茗奏乐的“世外桃源”,只要条件允许,音乐就是他们业余生活的全部,包括了弦诗乐和潮剧唱段,我后来所谓的成名成家之后,携筝为外祖母演奏《寒鸦戏水》时, 她有诸多的评议,印象中大概不是她曾经演奏的、心中的《寒鸦戏水》味道,至于知道外祖父曾经也会弹筝,且拥有过自己的一台潮州筝,却是在我在香港研讨潮剧与潮筝时,记起儿时曾经在老厝(“老厝”是潮州本地方言,是指很古老的老房子)见过一个古筝码子,进入耄耋之年的远房姨妈道出码子为外祖父潮州筝所属,筝身已不见踪影,散落的码子得以证明了这个历史。因为政治因素外祖母担心敏感时期孩童口无遮拦,只字不提这些“翘人”的“家底”,形成了我单纯、缺乏好奇心的心迹相对增强了音乐的敏感性,感悟性以及不着天际的幻想,因此外祖母常爱怜说我“空空嗲”(潮语) ,而在简陋的“世外桃源”的“糖水仔”居处,父辈们闲来约上好友相聚品茗奏乐,休息时冲上一壶茶配上简单的糕点,夜深时煮上一锅甜糯米粥,潮州弦诗乐、茗茶和“美食”,享受之极,这大概是潮州全套的弦诗乐深深地刻在了我单纯而带“空空嗲”孩童时期的心灵深处,也是潮州音乐《寒鸦戏水》对于生命中的浸润,以音乐作为终身事业的我,其影响是毕生的,以至于后来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胡登跳在为我入中国音乐家协会时,推荐信谓以“是我见过的音乐感最好的”,大概跟这些经历和基因不无关联。这是我音乐生命中与《寒鸦戏水》的起端。


        2、武汉:从感知到模仿

        从事音乐专业之路,却是从武汉开始的,然而,儿时刻入骨髓、进入灵魂的潮州音乐《寒鸦戏水》的音韵却进行了一次可以说是洗心革面的音韵变化。父亲许守诚由潮州源正潮剧团考入武汉音乐学院  (原中南音专,后为湖北艺术学院) 毕业留校任教,也是第一个把古筝引入湖北的筝界元老,作风低调但善于钻研, 他的《寒鸦戏水》受高哲睿的影响,但是潮剧的功底使他左手韵味带有潮剧声腔的婉转多变,轻柔并令人幻想,注重音位变换所带出的音色色彩变化,具有一种传统仕女的文化追求和超脱的意蕴,与我儿时在潮州外租家那种民间音乐的淳朴、 自然,无拘无束、随意变化而洒脱区别甚大,幸好我处在海绵般来者不拒、孜孜以求的学习年龄,很快地接受了既传统又专业化训练模式,心灵中的原始音韵、意象感受逐渐在淡化,在《寒鸦戏水》学习过程,更有母亲丁伯苓以她丰富的舞台演奏经验给予层次上的处理,印象中,母亲丁伯苓很注重演奏中如何尽可能表达和抒发内心情感,技术的把握以及情感、气质的表现,在父母专业训练的过程中,常让他们激动的是超强模仿力,是他们心目中最优秀而骄傲的学生,


        这些要说明的是《寒鸦戏水》的音韵拿捏合乎他们的审美要求,风格意象承继了父亲音韵的声腔化的温婉多变, 轻柔且富幻想,是时我的《寒鸦戏水》风格、音韵表达主要是模仿所得,音乐是被动地,但相信刻在灵魂中的原始的潮州音乐,在摄入和吸纳新的韵味中一定还有不为人所察的原始印记。


        3、上海:从模仿到再造

        潮州筝曲《寒鸦戏水》是郭鹰先生1935年从潮州带入上海,后由电台的录制播出而广为流传,我于文革后考进上海音乐学院,大二时郭鹰来校任教,我的《寒鸦戏水》迎来了又一次的“再造”,乐曲开始,郭老以一种中国传统戏剧的台步,动作潇洒,自信,甚至于霸气来形容,先生高洁孤傲的台步启发,带有古时书生咏诗自得的神情,再以绘画的意境描述的层层引导,潇洒中充满坚定自信的力量,在起、承句, 高低音区以及中音区流变大胆洒脱,而左手韵味重六调特殊按滑音独到之处,是一音多韵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下回滑与上回滑联用,一音五韵,如7 音按滑之后的实际效果是767i7,在三个7 音连续出现时,每一个7 音均有不同的音韵变化,音色、意境、表演的引导配合左手丰富、具有动态感的音韵拿捏,音乐的流线带出天水一色的景与“ 寒鸦” 矫健情态,可谓情景交融,音乐意象表达随性又在情理之中,令人折服。 郭老以音乐的“气韵贯通”、绘画的“气韵生动”配合潇洒生动的台步形象的表演,使我易于领受先生的意图,从而激发内在、深层感悟力,受益终身。而对音乐严苛的父亲听“再造”过的《寒鸦戏水》时说: “学到了”,现在回想,音乐是从原来因模仿而略显做作的婉转、轻柔转向自然、流动,略带华美,左手的音韵变化把握更为自如,意象表达趋于深远,较好地掌握了郭老的风格和音乐意象。之后毕业音乐会演奏的《寒鸦戏水》,有幸得到郭老的椰胡伴奏。音乐、绘画是先生生命的全部,性格平和而感性,当先生从电视上见到作为中国的新春音乐会、由中央电视台播出,自己亲自指导的学生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寒鸦戏水》时,按他的话:“感慨万千,老泪纵横,谁能料到,十一年后她已经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向全世界展现中国古筝的无穷魅力,圆了我们一代人的梦”。[5]之后我再以《寒鸦戏水》随中央民族乐团“金色回响”全国巡演上海站时,十多年未见、病榻上的郭老仍然显示出他万分的激动而兴奋的神情。经过十多年未有潮州语境以及皇城北京人文环境的“锻造”, 《寒鸦戏水》音乐意象发生的变化,郭老却只字未提,他的激动,说明他接受了。


        4、北京:音乐意象的嬗变

        1983年上音毕业留校几年间的筝专业教育,是教学相长的过程,多了自我的思考,作为历史悠久的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的摄入以南方音乐为主,主修老师孙文妍教授以浙江流派见长,浙派的风格也受教于上海民族乐团的王昌元师,北派风格的主修有何宝泉教授,除了现代作品的新兴技术之外主要以山东、客家流派的传授,河南流派则是受武汉音乐学院母亲丁伯苓教,对北方的风格有一定的认受,而上海80年代改革中常有接待外宾和国外演出,也多以独奏以及胡登跳所创始的丝弦五重奏室内乐演奏形式, 之后进入北京中央民族乐团,大型乐队的阵势,曲目多以粗犷、开放的音响效果和北方的生活习性,是时恰逢中国受西方现代音乐现代思潮的影响,整体的社会审美习惯开始受到冲击,视野的开阔,思考和审美的变化,我深爱北京的历史沉淀、人文环境、包容和大度,生活层面深受影响,精神层面包括了自身对音乐的追求与审美也在润韵细无痕中改变着。这里籍林谷芳先生论及乐器的人格意象:“笛子的风流,琵琶的侠, 筝在人格意象上可以是小家碧玉,也可以是大家闺秀”,我在筝曲《寒鸦戏水》的演绎上,从潮州的弦诗乐的感知到模仿、再造、嬗变,音乐表达意象上可谓“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的进阶过程,音乐表现转向洒脱,自我,虽仍具有潮州温婉细腻,韵味浓郁的一面,细品中似乎能察觉到京城的华丽,气度和自在。


        5、香港:《寒鸦戏水》音乐的返本和回归

        1995年我受聘于香港演艺学院中乐系任教,是生活习惯的回归,更是《寒鸦戏水》经过南北交融,自然观,世界观、意识和审美的改变,内涵和音韵在不断的吸纳和凝聚中自然出现的变化现象,《寒鸦戏水》注入了不同的内涵,潮韵得到了返本与回归。

     

        香港经过百年的英国殖民过程,本身文化的根基、沉淀并不深厚,但是,由移民带来的传统习俗、传统文化落地生根,没有被“破四旧”所毁,传统及原生态的文化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这是考察中感受到的,源于浙江金华的黄大仙师传说的承传在今天的香港黄大仙祠的香火旺盛,传统的佛、道寺庙均得到很好的保留,潮州籍人口在香港五分之一多的占有率,源于潮州的“盂兰节”成为了香港特色传统节日,在这个节日的纪念活动中,各区均隆重的仪式活动、表演节目大多以潮州方言为主,专为佛诞日设立假期并举办富有丰富多姿特色“飘色”巡游。由于对传统的敬畏,使得大部分有价值传统文化项目得以保留,这也使国际上部分田野考察、人类史专家的课题研究选择香港和台湾为研究对象。作为专业音乐教育,香港演艺学院目前的江南丝竹、广东音乐等传统乐种是学生的必修科目,学年考试科目规定必须包含传统乐曲,学校为学生(筝专业)配备有钢丝筝,毕业考试几乎都会弹上一两首以钢丝筝演奏的传统乐曲,某种意义上,政府对于文化投入使得香港作为国际性商业都市的同时也保证了文化的承袭,这是一般人疏于关注的事实。值得一提的是,香港有三十多个不同行业的潮州商会,他们关注经济、政治、文化,商会的提议有时甚至能左右一些政府的决策,其中“潮商互助社”的音乐部,定期排练,当我第一次聆听她们演奏时,真切地感到了一种回归和返本的触动,有一种“祖原”的亲近感,是我儿时刻在灵魂里的乡音,是心中所渴求的原汁原味潮州弦诗乐,因而我独奏音乐会邀请该社音乐部弦诗乐师助奏《寒鸦戏水》、《平沙落雁》,实现了《寒鸦戏水》音韵的返本和回归。如今进入知天命的音乐意象的历程,随着生命的积累,注重气息的调整、身心的放松,气韵的贯通,身体能量和力量的支持,生命过程整体的全部积累所迸发的音符,所宣泄的情绪,是对音乐作品的生命力加持,是音乐作品通过命运总结再度体现。今天,《寒鸦戏水》于我,除了音韵的自然与随心,装饰性的加花,音乐流线上在保证主要音调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审美,做一些音符的增减,意象则更趋于一种人生超越、有我与无我的随心。有意思的是,2015年受武汉音乐学院之邀前往讲座,在父亲家中练琴时他不时递上一张写着各种评语的纸张,多年的辗转,音乐得到他高度的评价,但对于我再弹奏的潮州音乐却有诸多提议, 音韵和音乐意象尚好,令他不习惯的是音符的多寡以及装饰加花,回想起外祖母对我《寒鸦戏水》的评论,大概我的潮州音韵,从南至北精神的积累和储备, 再洗礼之后的潮州音乐,已非昔日他们心中“固化”了意象。

     

        结语:音乐之“韵”是一种神妙的乐之“魂”,可“道”也难“道”,是灵魂 的锻造过程所体现的乐之“魂”,音乐从悦己到娱人到养德,这是艺术从浅层满 足审美要求到美、善、悟到教化功能,有其启发智能的特点。古希腊把音乐之于智慧的启发同等于数学,是作为必修的科目,从天分的角度来说,音乐当等同于数学等一些学科,更着重于天分,它包括了身体的机能和协调性,然而音乐要达到更高的境界,重要的是后天的修为,知识积累与审美与追求、最终体现出个体的人生观、世界观和处世方法。潮州音乐的形成,既是历史的积淀,也是迁徙带来的文化、音乐的融合而形成,从我个人的音乐历练中,从潮州北上到武汉到上海到北京,再南下香港的多次大“迁徙”所带个我身心的变化,幻化出不同音乐意象,是从灵魂的变化至“乐魂”的变化,这些变化,是人文环境,生活阅历、知识积累、印象、想象和感悟的汇聚和储备,是音乐意象因应主体演奏行为中精神储备的释放、诠释过程。潮州音乐本身为多元文化的融合, 具有开放与多元的特征,而音乐意象这种主观情感和审美因素,具有不确定性和可塑性,这是一个值得再深入研究的现象。

    

        赘述:设想演奏者大脑中所要表达的音乐意象以高级的声学科技方法折射出实际画面,在生命的各个阶段因精神储备和释放的不同音乐意象从大脑想象和心理图像折射出的视觉图像所显现的变化,甚至与同时间演奏者和听者大脑中折射的图像差异对照,从而分析“精神储备”对音乐家“心理成长”过程演进的关系,这也许是今天已经在使用的“声学分析仪”的更高级阶段,据了解目前已经使用脑磁描记法记录欣赏音乐过程中大脑音乐意象的活动图像,如果能记录个人生命历程中“精神储备”与音乐生命各个时段在同一种乐种、同一首作品的意象演变的研究,更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课题。

 

[1] 、苏巧筝, 《潮州筝艺》( 香港: 广兴书局出版社,1995), 页2 。

[2] 、郭鹰, 〈漫谈潮筝在上海〉, 《中国古筝学术交流会文集》,( 扬州: 中国古筝学术交流会编辑组编,1986),页177。  

[3] 、陈安华, 〈唐宋  古乐遗踪--- 寒鸦戏水试析〉,( 广州: 星海音乐学院学报) 

[4] 、李泽厚, 《美的历程》( 台北: 三民书局股份有限公司) ,1996 。  

[5] 、郭鹰, 〈序言〉,《筝艺》, 上海民族乐器一厂, 中国民族乐器博物馆,2000 。

作者:香港演艺学院中乐系教授,国家一级演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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